暗涌(10)
尤长靖在准备年底国内巡演,工作室上上下下忙成一团,天天陪着朱正廷上班的两条法斗似乎觉得自己失宠,乖乖站在门口一左一右充当门神。
“正廷,”毕雯珺穿着一件上白下蓝的衬衫,尤长靖迷迷糊糊把他衣服看成了围裙。
“雯珺,你围裙忘摘了。”
毕雯珺站在门口静止成一座雕像,走过来伸手摸摸尤长靖的额头,又回头喊朱正廷,“朱正廷,你助理怎么当的,赶紧带去医院看看,别赶在演唱会的时候出什么毛病。”
朱正廷正在给场地负责方发邮件确认,举起鼠标就朝毕雯珺牙过去,“老子忙着呢没看见吗?一天天你都快闲出屁了,还好意思说我!”
毕雯珺扬了下手里的文件,张张嘴又闭上,敢怒不敢言。
尤长靖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,他现在怎么说也算一线,莫名其妙闲着好几天,总让他觉得心慌,看着毕雯珺拿过来的空白行程表,总觉得被瞒着什么事。
“雯珺,我是要失业了吗?”从过完年开始文艺事业的确大受打击,但这几个月尤长靖倒还算忙,每天通告行程排得挺满,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突然被毕雯珺发来空白行程表,说好的工作已经排到年底了呢?
毕雯珺神情复杂,那出个pad给尤长靖放电影看,“去年双十一我半价充的年费会员,院线的都能看,你挑一个。”
尤长靖盯着屏幕上一张放大的帅脸出神,他已经很久没看过陈立农主演的电影,只知道近些年他风头实在是盛,连国外电影节也频频现身,提名不少,奖也拿到手软。
他又想起那晚陈立农对他说的话,像是一场春日夜晚冷暖掺半的梦境,欢喜悲伤都太过真实,以至于尤长靖总是以为那是假的。
但到底不是他的臆想,陈立农的短信与电话越来越频繁,即使那人不出现在尤长靖面前,也无时无刻都在他生活中。
屏幕上闪过墨绿,影片开头白色大字,领衔主演,陈立农。昏黄的夕阳下,陈立农叼着烟骑着自行车从小巷出来,对着揪女孩儿辫子的小屁孩吐烟圈,猛地一歪车头吓跑了正在逗野猫的小胖子,陈立农单手扶车把,手里拿着大约比他年纪还大的诺基亚,身上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背心,牛仔裤的裤脚都磨脱线,踩在黑色帆布鞋下。
他还是怎么都好看,尤长靖看着看着就噗嗤笑出声来,正巧陈立农来消息,“说好今天去吃火锅,我再过半小时到你公司后门。”
尤长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过去,“什么时候做了古惑仔?”屏幕里的陈立农真的像是十七八岁的无畏少年,不由得让尤长靖想起一句话,“过了这道门,余生你就得跟我亡命天涯,你怕不怕?”
尤长靖觉得自己快要三十岁还这么中二,低头却看见陈立农的回复,“跟着我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人,活一天就是赚一天。”
他心里微动,关了才播放没几分钟的电影,戴上帽子,帽沿压得很低。
尤长靖下楼的时候陈立农已经在外面等了,天还没黑,他却开了自己的车,看见尤长靖出来还下车给他开车门。
“别被别人看到。”
“欲盖弥彰。”陈立农轻敲一下他的头,又绕过去坐进车里,忽然俯身过来,吓的尤长靖直往车窗上贴。
“安全带,没系。”
尤长靖听见咔哒声响,脸跟着红起来,以前陈立农可没这么撩过他,他只在电影里见过陈立农撩妹,但那都是剧本,忽然搬下荧幕放在他身上,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最近忙吗?”陈立农问。
尤长靖刚从气氛诡异的工作室出来,说忙也没他的事,说不忙工作室上上下下都在围着他转。
“年底有巡演,最近工作室都在忙这事,我倒是没什么事,好多天没行程。”尤长靖专心抠着安全带,目光落在车里挂着的一只黄色小熊,他最爱这个系列,以前买过每个款式的手机壳,周一到周日根据心情换不同手机壳。
尤长靖瞟了一眼,又看向窗外,有些事与他无关,他早就学乖,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属于他,毕竟世上有个词,叫自作多情。有些东西不送到他手里,他不会再拼了命去争取。
刚开业不久的新店客人很多,大部分都是圈内人,有不少尤长靖脸熟的艺人,点点头算是打招呼。
陈立农把菜单推给尤长靖,尤长靖下意识想要客气,想到自己才是被追的那一方,先点了四盘肥牛。
毕雯珺平常对他管的严,不让他吃辣,对嗓子不好,尤其春天容易上火的季节,已经喂了尤长靖一个月的草。尤长靖吞了口水,拿着平板犹犹豫豫,出于对毕雯珺的恐惧,好半天都不敢下手。
“想吃什么就点吧,回去我跟雯珺说。”
尤长靖麻利地点好锅底,这一刻忽然对陈立农一笑泯恩仇,过去不管有什么恩怨都可以用一顿火锅抵消。
上菜前的时间有点尴尬,尤长靖想不出该跟陈立农说什么,又觉得玩手机不礼貌,只能把目光放在门口。
“别急,还得等一会。”
尤长靖一瞬间想把陈立农的头按进锅里,咬着嘴唇瞪他了半天,“有病。”
他们早不是从前的关系,尤长靖也不需要事事顺着他。
陈立农坐在他对面,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桌子,他们从分开就再没像今天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顿饭,甚至连再次说话都是这两天的事。
尤长靖目光落在陈立农的手上,他的无名指上依旧戴着那枚戒指,反着白色的光。陈立农大概是意识到尤长靖目光所至之处,攥了下手,转了一圈戒指,沉吟片刻才开口,“从你走了我就一直戴着。”
尤长靖笑,正巧服务员进来上菜,一盘娃娃菜,嫩黄的菜叶和莹白的梗,尤长靖夹起一片伸进还未完全开的清汤锅里,看着孤零零一片菜叶在汤面上飘,“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,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,连那人心中现在所想他人都不知。
陆续又上了几道菜,汤底也开了,咕嘟咕嘟冒着泡泡,白色雾气升起,陈立农看不清尤长靖面容。
“是,你没戴过,但是没关系。”
尤长靖的白菜还没熟透,菜心处还留一点白,他不介意,正想夹起来,听对面人一句话,尖头筷子倏忽滑落,压着那片菜叶将其沉到锅底。
“什么?”
有些记忆将要被遗忘,这是人类最正常的反应,大脑会自动将一些记忆视为无用,经过些许时间便自然而然将其遗忘,甚至后来你都不会知道,那曾经是属于你的记忆。
如同现在放在他家中落灰的限量版专辑一样,尤长靖终于从脑海深处挖掘出快要尘封的记忆,红丝绒的盒子在卧室温柔的灯光下显出不同寻常的柔美,打开来里面是银戒,银白色简单款式,连花纹都没有多余,他没上手试过,那时的他已经被逼到悬崖尽头,往后一步便是跌进万丈深渊,永劫不复。
他没有资本再去争什么,对于那枚戒指,他只是看了两眼,并未付诸多余感情。他没有想过另一枚戒指的去向,也没有想过,如果那是送给他的,陈立农为什么不亲自送。
他们隔着看着彼此模糊面容,尤长靖眼中盛着潋滟的光,轻而长地叹了一口气,他已经对一切看的很淡,错过与失去都没有那么可怕,命运给你的,终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还。
“我以为不是送我的,”尤长靖夹起毛肚下锅的一瞬间手上一松,毛肚混在红油锅里不知所踪,捞了两下也没捞到,丧气地又去夹了一片,陈立农伸着筷子进锅,一下就精准捞出。
“你还要吗?”
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毛肚还是戒指,尤长靖喝了口白开水,眼角一弯,“先放你那儿吧。”
陈立农也未多说什么,安静陪他吃饭,偶尔聊两句圈内八卦。陈立农近些年越发沉稳,比起前两年更成熟些,不过他本就比同龄人成熟很多,也或许就没有过青春任性的时候。
凡人爱谈感情,谁都不能免俗,从情窦初开开始,甚至更早,这个词就跟在每个人身边,没有谁不想拥有它,只是都得看命。尤长靖托着下巴嚼白菜,算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,三十冒了头,好在长了一张嫩脸,依然跟粉丝开玩笑自己未成年。
什么未成年,十六乘二差不多。
陈立农比他小好多,一只手数不过来的年龄差。可是那能怎么样,尤长靖十年没好好谈过恋爱,血液里还是有一种冲动。
春天吃火锅真是容易上火,从店里出来尤长靖喝了一瓶水,倚着路边的路灯晃着水瓶子,侧过头跟陈立农说,“陈立农,我第一次上台唱歌,到今天都十几年了,那时候我就喝完了一整瓶水,一下台就急着去上厕所。”他说着就笑弯了腰,然后一滴眼泪直直砸向地面。
情绪上来的时候他本可以控制好,但却不知那滴眼泪是什么来头,勾起他心里千头万绪。
尤长靖抬起头,把水瓶扔进垃圾桶,微凉的夜风吹散他满身火锅味。
“那时候,我应该还很小吧,不过应该已经在剧组拍戏了。”陈立农站在一旁有些呆愣,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,让尤长靖想起他第一次谈恋爱时的男友,两人刚在一起时对方也是这么青涩懵懂。
“我是说啊,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么多年,可关于我的一切,你知道多少呢?”尤长靖想起他刚和陈立农在一起时的一次聚餐,他吃了陈立农剥给他的虾,回到家就过敏了,可陈立农并不知道他吃虾会过敏,还指责他一通。
陈立农无法反驳,他以前总以为喜欢就是一切,甚至觉得或许有一天尤长靖会意识到他的感情,然后留下来。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错了,他把感情当成了筹码,还妄想完美的结局。
他连一次喜欢都没有说过,怎么可能得到尤长靖的回应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并不想教你怎么去爱一个人,我们都有自己的方式,但你要记得,我不是在给你机会,我是给我们两个人一次机会。”
尤长靖低着头在前面走,街上行人不少,但大家各怀心事,行色匆匆,谁也没认出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个人到底是谁。
陈立农快跑两步追上尤长靖,拍了下他右肩,尤长靖回头去看,却被陈立农从左边牵住手。
“你干嘛?”尤长靖眼神凶不起来,瞪人的时候总想撒娇。
“没什么。”陈立农抿嘴笑,看他的时候要低头,捏了两下尤长靖有点肉的手。
“你不要毁我清白,你信不信我现在喊出来,影帝明天就身败名裂。”尤长靖并不敢大声讲话,连动作都不敢太大。
“如果有人偷拍,我就带你跑,我跑很快。”
“我跑不快,而且偷拍会让你看到吗?”
尤长靖一路被拉着进了停车场,好在停车场没有人,他这才能挣开陈立农的手,摸着那只被握得有点温暖的手,尤长靖有些晃神,他大概也是在贪恋那种感觉吧,或许他本就不想让陈立农放开,或许刚刚只是遵循了内心的意愿。
陈立农并未急着发动车子,捏了两下车里挂着的小熊,凑到尤长靖跟前,盯着他半天却不说话。
“你不要开车了?离这么近干嘛?”
“你好香哦,”陈立农吸了下鼻子,“火锅味真好闻。”
“无聊。”尤长靖拿起手机,看见朱正廷给他发来十几个表情包,都是偷拍的毕雯珺,一一存下来打算用作以后威胁毕雯珺的筹码。
“有些事情,以后我会慢慢了解的,以前是我不好,你可不可以不要记在心上。”光线昏暗,陈立农的声音就在尤长靖耳边,似乎一瞬间失去判断能力,一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,才缓缓转过头。
“但是以前的事情,我都会一件一件跟你算清楚。比如你以前来找我,我就好像看见一个移动打桩机,还有宋一泽你也要跟我解释清楚,还有蔡徐坤…”尤长靖说着说着就想不起来更多,思考了一会发现,好像陈立农再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。
“我以为你不喜欢我,还喜欢你上大学时候的那个男朋友,要不是那天在医院觉得你有点难过,又去问了雯珺,我可能到现在都不敢确定。”
“宋一泽那个人就不要再提了,完全是因为他像你,我才会跟他在一起的。”
其实听到这些尤长靖是震惊的,他并没想过陈立农会直接就给他解释。
“哦。”
“我说蔡徐坤他喜欢我,你信吗,不过他人挺好的,你别想太多,我们现在顶多算是同事。”
“哦,挺好的?”尤长靖瞥了陈立农一眼,又开始刷手机,但心里觉得甜蜜,像是裹了层蜂蜜。
“别气了,我都改。”
“狗改不了吃屎。”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尤长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用不上,今天忽然发现H国的语言的确博大精深。
陈立农被噎了回去,但事情的发展是好的,至少尤长靖也是真的喜欢他,他不求尤长靖能很快就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,但至少他心里没什么芥蒂了。
车子停在尤长靖家小区门口,尤长靖没跟陈立农道别就往里走,陈立农望了望旁边没人,赶紧拉着尤长靖,“你不跟我说再见啊。”
“哦,再见。”
“你先别走。”
“还有事吗,我困了。”
“你不生气了的话,能不能抱我一下。”陈立农此时像一只顺毛大狗,湿漉漉的眼睛正在乞求尤长靖。
尤长靖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陈立农,张开双臂,陈立农笑得眯起眼睛,刚想抱他,却被尤长靖推了回去,“我比你年长几岁,有个道理想让你明白,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,往往感情都是不顺利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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